一陣熟悉的聲音(像是某位醫學系學姊的聲音)在迴廊響起,說著:「這只是一場遊戲,已經結束,可以離開了。」我睜開眼睛看著屋外已出現魚肚白,腦海中依舊飄過昨晚尚未完成的事,諸如解不開的謎語,自己抓來的魚想煮碗魚湯來吃,卻被別人阻擋,想行動卻被一些鋼架與繩索束縛住…,聽到一切都結束的聲音之後,突然間所掛念的事都釋懷了,既然一切都只是一場遊戲,遊戲既已結束,那還有甚麼好掛念的,於是我開始掙脫所有身上的束縛,跑到房子外面………突然聽到一聲尖叫:「林醫師,你怎麼把管子都拔掉了,Oximeter也拔掉了!!」我略睜眼轉頭一看,這是哪裡?旁邊的護士小姐跟我說:「林醫師,您現在在台大醫院的ICU,你不要亂動啊!你如果摔下來或發生意外,我是會被處分的。」
這一切要從八八水災之前說起,因為先前開立公司所引發的兩起官司糾紛,在七月份找上門來,診所又因用人不當,護士小姐狀況百出,所謂內憂外患齊至,在八八水災之前就出現了逐漸消瘦、心悸、夜不能寐的狀況,心裡想是否甲狀腺亢進復發了,於是抽血證實並開始吃藥,但病狀改善有限,那時心想甲狀腺的藥物因甲狀腺素半衰期的關係,通常需要一個月左右才比較會有明顯改善,再加上處理那些麻煩的事情,並未多做檢查或處理,時至九月初,症狀更明顯,九月八日下午至一所幼稚園幫他們做幼兒健檢後,竟氣喘如牛,極度的胸悶,當晚顧不得門診要看,到附近一家整脊中心做推拿,試圖藉此緩解胸悶狀況,熟料推拿之後並未改善,反而更喘,那時推拿師急CALL診所小姐,診所小姐緊急聯絡內人陳民虹醫師,稍後,民虹偕長子高宗開車趕來送我至澄清醫院平等院區,在急診,澄清內分泌科陳世爵醫師也從家中趕來看我,那時我已無法平躺,氣喘如牛,心跳每分鐘150~200下,一直嚷嚷著要喝冰水;經初步檢查,民虹告訴我,以我目前的狀況最好是插管,我點點頭,將手機、皮夾、眼鏡拋給她,但因加護病房正在交班,須在交完班後再幫我插管,那20分鐘對我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一邊喘一邊一直問說:::「怎麼這麼慢…」。終於被送上二樓ICU,我還一邊喊著:「先給我打Dormicum,再幫我插管!」,接著,一堆醫護人員圍在我周圍,先是感覺有器械進入口中,然後…一切逐漸模糊…。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民虹的聲音:「世強,等一下要替你作葉克膜喔,你要忍耐一下!好嗎?」聽到太太溫柔的呼喚,好想開口回答,只記得在那情境中,我嗯了一聲,然後又不知神遊到何處了。
事後得知民虹在九月九日凌晨三點多向大學同學們發出了我的病危通知,在早上約莫六點時通知住在台北的妹妹世嘉,因那時我的狀況很不好,本來是想要通知她回來見我最後一面的,同時商量是否可能與台大柯文哲醫師聯絡,請教他有關以ECMO來治療我的可能性,稍後,民虹與柯P聯絡上,柯P隨即請王植賢醫師會同ECMO專屬救護車與護理人員趕至台中為我裝置ECMO治療,而那時我的狀況是:「甲狀腺風暴合併心臟衰竭與肝衰竭」(心搏出率23%、GOT/GPT近700,心臟擴大)
在裝置好ECMO並待狀況稍穩定後,隨即將我轉送台大醫院,正當家人、師長、同學、學長正為了拯救我忙的不可開交時,我整個人卻已進入截然不同的世界。
當我日後看到電影阿凡達中,主角躺入艙中,其精神意志隨著管路轉移至Avatar上那一幕,我不禁嚇呆了,那不就是我那時的狀況嗎? 簡直是一模一樣,我那時整個人是在另一個與現實脫離的世界,但感受是那樣真實。一開始整個人似乎是在水中被拖行,眼前出現類似萬花筒的景象,似乎是一站一站的逗留,畫面好像是數位合成的,但是讓人極度不舒服,一直想要脫離,但是身不由己;記得有一個畫面是在千變萬化之後幻成一張好像電動玩具中魔王的臉,他吼了一聲之後隨之消失,但已令我驚悸萬分。不知在水中被拖行了多久,眼前的景象一直變幻,令人驚慌不舒服、充滿疑問,再加上身不由己的無力感。正當非常驚恐之時,右耳後突然傳來不知道是誰發出宏亮的聲音:「如霧亦如電、如夢幻、如泡影」,同時眼前景象突然整個上了金彩似的亮了起來,而我心中所有的不安頓時煙消雲散,原來金剛經中的這句話就是形容我遭遇的影像與畫面,不久之後,我便脫離在水中被拖行的境地而進入另一個時空。
其中有身處辛亥革命前後的時代,與某些人物有深刻的互動;轉眼間又身處應該是位於台灣早期的鄉村,看著那個時代的自己成長的過程,了解到原來自己與父母、兄弟姐妹、妻兒子女是不止一世的因緣。又被帶到像是中國大陸的高山處「旅遊」,有人將我指認出來要為我治療;接下來又被帶往西藏與印度,也說是要醫治我,但其過程就辛苦得多,也折騰人。隨後瞬間身處南歐地中海沿岸的天主教教會,聽見修女與神父談話,說他們是受到我的同學林子忻及陳偉勵所託要治療我,包含將我偽裝成天主教宗教後裔的身分以豁免疾病,又將我全身裹著麵糰放入烤爐,然後將我抬到教堂說是要以我的血肉和麵包獻祭給上帝,以求得上帝的恩賜。
以上所見所聞以及經歷,不及所有的夢境(姑且稱為夢境)的百分之一,而我稱之為夢境、幻境、或魔境。最令人shock的事,是在出院後,第一次回台大門診時,世嘉將在ICU替我照的照片洗出來,我看了兩張後再也無法向下翻閱,因為縱使出院了,在我的印象中,在ICU那段昏迷的期間,我是在各個境界中遊歷,從來沒有住過ICU,而照片中顯現的是活生生的現實:我無力的躺在ICU的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線,已呈重病狀態,隨時可能死亡。這之間的衝擊令人久久無法自已。
這次生病,總共昏迷了近十天,全賴柯文哲醫師、王植賢醫師、張天鈞教授以及ICU全體同仁悉心治療,才能將我從鬼門關前面拉了回來。感謝陳維昭校長領導協調所有的醫療資源來拯救我;更感謝各位好同學的關心、參與治療與為我祈禱;聽內人提及一堆同學在病床前開會討論為何我一直無法甦醒過來,絞盡腦汁要把我拉回來;尤其感謝陳偉勵醫師及時發現我左眼眼角膜潰爛的問題,幫我做了角膜移植,才免於失明。令人尤其感動的是一些台中的朋友與患者,打聽到我住院的消息,大老遠的北上探視。我還記得在完全清醒前,幾乎每天都聽到周正成老師的聲音,我還握著他的手呼喊:「周Sir,救我!」。當然,最應該感謝為我奔波、照顧我、為我流淚、為我祈禱的太太、妹妹、與父母,我常向人提起,若不是民虹想到要用葉克膜,今天的我不知魂歸何處…….
經歷這場生死搏鬥,讓我更懂得什麼叫作謙卑,自己並非無所不能,一切都是上帝賜予的!而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日後當盡己所能服事眾人 、將榮耀歸於上帝!願諸位平安。謝謝!